“你穷是因为你不够优秀”：meritocracy话语下的道德暴力与阶级羞辱

作者开篇引用美国大学招生舞弊丑闻Varsity Blue，和我在高等教育的工作经验非常贴近，所以我感触很多。

精英阶层的道德正当性焦虑

有钱人都已经这么有钱了，父母的财富已经足够孩子过上优渥的生活了，孩子不读书也没关系，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把孩子送进名校？这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我自己多年来在服务客户的过程中观察中上层阶级，对这个问题给出的答案包括：

1. 这些有钱人把孩子当做一个炫耀的东西，一个trophy kid，所以他们会和自己的朋友暗暗较劲，看谁的孩子更优秀；2. 有钱人对于阶级滑落的恐惧，促使他们要让孩子进入顶尖大学，继续传承家族财富。

作者在书中给出了另一种分析：有钱人需要在心理上和道德上justify自己为什么这么有钱，那就需要有merit给他们背书，而顶尖大学的毕业证则是merit的终极象征——我/我的孩子拥有顶尖大学的学历，证明我所拥有的财富都是我“应得”的，我的财富是靠自己努力得来的，而不是通过不公平的系统压迫他人得来的。这些精英家长把名校当作道德护盾，为不平等辩护。

其实“顶尖大学的毕业证是merit的终极象征”这也是一个虚幻的想法。有钱人的小孩可以请家教提升成绩，可以花钱请教授带着做科研，可以花钱请老师带着创业、成立NGO之类的，用钱堆出来的merit，还能算merit吗？孩子确实优秀，也确实努力，但没有钱的加持，他还能这么优秀吗？Meritocracy表面上是在筛选“才能”，实际上是在筛选“资源”。

Meritocracy的双重暴力：物质剥夺与道德羞辱

作者借此引出了为什么特朗普能够赢得大选而民主党惨败。底层民众早就对meritocracy这一套机制很不满了，有钱人不仅有钱，还要制造出meritocracy这一套机制来justify有钱：我有钱是因为我有merit，因为我优秀而且努力，你没钱是因为你蠢且懒。

有钱人不仅在金钱物质方面占据高位，现在还要通过meritocracy来在道德上占据高位，穷人不仅在金钱物质方面受苦，还要在道德方面遭受指责：你穷是因为你不努力。

这也是为什么以希拉里为代表的、拥有顶尖大学文凭的民主党派人士这么招底层人民恨的原因。民主党给社会不公平和贫富差距开出的药方是给穷人提供教育——这本身就暗含了中产阶级知识分子对穷人的鄙视：你穷是因为你受教育程度不高。

工作的尊严与贡献性正义

作者认为，这个社会评估merit、评价一个人的优秀程度，往往是通过这个人所能产生的商业/金钱价值来进行的，但一个人所拥有的能力和才华，与这个社会对这类才华赋予的市场价值并不是对等的，如果你所拥有的能力在当前市场的定价较低，这并不意味着你的这个能力本身是低价值的，如果你拥有的技能恰好在这个社会能够赚到大钱，也不意味着你这个技能就是有价值的。

作者提出的贡献正义（contributive justice）认为市场价值并不能完全反映一项工作的真实社会意义。例如，一个成功的对冲基金经理的市场回报可能远超一个优秀的教师或护士，但这并不意味着前者对社会福祉的贡献一定更大。

作者对此提出的解决方案是，与其按照收入进行征税，不如按照挣钱方式及其对社会的外部性进行征税（externalities tax）。比如说抽烟有害健康，不仅影响他人，还会消耗医保资金和医疗资源，那么就应该对烟草行业征很高的税。

现在烟草税已经存在了，那么我们也应该扩大这类税的范围，揪出更多对这个社会有负外部性的行业。作者在这里举的例子是金融业，许多金融活动并不产出真实的价值，甚至对社会有害。

除了金融之外，我认为另一个负外部性很强的产业是广告，已经有很多研究表明，广告极大地伤害人们的心理健康，尤其是青少年的心理健康，因为他们正处在formative years，广告会扭曲他们的价值观，使得他们更加物质主义，而物质主义往往导致整体幸福感下降。

不过我也理解，判断某个行业或者职业的社会外部性，这种带有道德属性的判断是比较危险的，也很难量化，不像金钱和市场定价那样非常容易量化。